烟雨台

(第七章)

 
 

  其后侯府发生一件事,更让袁修之深觉匪夷所思,惊骇难平,从此笃定那位侯府少主绝非凡人,神秘莫测的贺拔侯府中最大的秘密就是谢明姬本人。
  袁修之初到侯府之时,正值王朝更迭、改朝换代之际,执掌西魏大权二十余载的宇文家族,逼迫西魏恭帝拓跋廓将皇位禅让给宇文泰嫡子宇文觉,其即位称天王,国号大周。
  凭借贺拔侯多年与宇文家族交好,按理说侯府应是四平八稳,笃定泰山之势,但袁修之隐约感觉到侯府内依然如紧绷之弦,静寂中弥漫着紧张焦虑气氛。
  一日,袁修之随谢总管前往少主谢明姬坐禅之佛堂,在禅房中见到惊人的一幕。
  白衣少主面色阴沉端坐于禅房之中,旁侧垂手低头肃立一人,赫然是其父谢秉礼,这让袁修之震惊不已,谢明姬虽是太妃叱奴氏义女,但在府中也应遵循上下尊卑、长幼有序的规矩,怎能自己端坐胡床让其父侧立于旁。
  只见那贺拔侯嗫嚅道:“昨日宴请朝中官员,司会李植大人见吾儿气度不凡,意欲将小女许配于他,我乘酒兴就一口应承下来……”
  只见那少女冷冷撇了一眼其父:“朝中之事,你知晓多少?”
  谢秉礼还想解释:“司会李植是皇上身边近臣,听闻其女也是素有才德的闺秀……”
  还未说完,被谢明姬冷言冰语打断:“皇上?刚过束发之年的傀儡罢了。”
  袁修之心中一惊,尚未成年的少女用稚嫩的声音,不屑的口吻妄议当朝天子,着实瞋目张胆。
  随后,谢明姬板着脸正言厉色道:“据可靠信报,司会李植与军司马孙恒、宫伯乙弗凤等人对大冢宰不满,此婚约岂不是让侯府危如累卵?”
  众人见谢明姬面色难看,均低头沉默不敢言语,袁修之更是不敢抬头,不知此事为何让少主恼怒,更不知为何就连侯府之主也在其幼女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
  其后,谢明姬缓和了口气:“连皇上都不是大冢宰宇文护的对手,何况这几位……赵贵与独孤信的前车之鉴还不够?”
  提到太傅赵贵、太保独孤信,众人皆唏嘘叹息,跟随宇文泰多年征战的元勋重臣,因不满宇文护摄政专横独断而谋划政变,消息泄露导致卫国公赵贵被杀,卫国公独孤信被逼自尽。
  想到此,谢秉礼也不由得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淋漓,谢明姬轻轻一抬手:“去罢,我安排谢总管策办此事。”
  待谢秉礼出门后,谢总管缓步进入禅房,细听谢明姬面授机宜,得到指令后便带袁修之匆匆离开。
  这贺拔侯府带给袁修之的惊涛骇浪,一日比一日剧烈,连贺拔侯爷谢秉礼在那位少主面前,都是如此卑躬屈膝,看来“少主”之名只是敷衍外人的称谓罢了,谢明姬实则就是贺拔侯府的真正主人。
  袁修之不禁再一次心中反复揣测,这位谢明姬究竟是何样之人?一位少女竟如此神秘威严,运筹帷幄,策无遗算,稚嫩柔弱的容貌体态只是披着的外衣罢了,仿若另有其人寄居在那躯体之中。
  数日后,袁修之听闻消息,司会李植大人家中小女莫名患了虏疮,头面及全身长满痘疹,状如火疮,皆载白浆,寒战高热,痛痒难耐,众人纷纷议论,足不出户之大家闺秀如何患此癔症。
  据传李府花重金请名医医治,勉强救得小女性命,但治愈后此女容貌尽毁,留下满脸紫黑疮斑,抑郁难解几欲寻死,最后在众人劝说下出家为尼,与贺拔侯府联姻之事自然告吹。
  当谢总管向谢明姬禀报此事,那位少主淡淡回了一句:“如此甚好,既留了性命,又保了名节。”袁修之心中极为吃惊,这位明姬少主实乃冷血无情、心如铁石之人,为了退掉与李府的婚事,竟然想出如此谋略手段。
  不久,皇帝身边几位近臣策划除掉宇文护的密谋败露,为首者司会李植被贬为梁州刺史,军司马孙恒被贬为潼州刺史。
  但见那位少主眉间仍是阴云密布,此事恐不能就此罢休,果然其后,孝闵帝宇文觉被堂兄宇文护逼迫退位,废为略阳公,李植、孙恒等官员均被满门抄斩,家中女眷或为奴或为官妓。
  当袁修之随贺拔侯谢秉礼出城时,望见城门之上,高挂李植、孙恒等官员及家中男丁首级,众人惊骇得面如土色,心胆俱裂,袁修之手足瘫软几乎从马背坠落。
  袁修之此刻才恍然大悟,少主谢明姬在侯府中的权威地位从何而来,让贺拔侯府在乱世的血雨腥风中避险,恐不止这一回,难怪贺拔侯谢秉礼对其女言听计从,奉若神明。
  而李府千金虽容貌尽毁,但出家为尼侥幸躲过此劫,结局确属不幸中之万幸。
  那位看似在禅房中坐禅修行,避世脱俗的少主,靠着重金赏赐下获得的一条条信报,实则对朝中风谲云诡的权谋了若指掌,袁修之不由得钦佩叹服,从此之后也像众人般对其俯首帖耳,奉命唯谨。
  其后,谢总管将呈送信报的任务交给袁修之,这也是其心之所向,行之所往。
  袁修之每次怀着激动忐忑前往佛堂,能见那位仙姿佚貌的璧人一面,总有心旌摇曳之感,但转瞬又会被禅房中威严肃穆的气氛所震慑。
  有几回送信至禅房,但见明姬少主静坐参禅,袁修之未敢惊扰,凝神屏息,悄声于旁侧跪坐。
  四周鸦雀无声,那张精雕细琢般的脸庞近在咫尺,却不能抬头凝视,袁修之只听得见自己心中怦怦狂跳,却不敢有丝毫动弹。
  禅房中弥漫着幽幽檀香,也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袁修之这位春心萌动的少年,对面前的明姬少主是崇拜还是爱慕,自己也难辩究竟。
  但在禅房中的每时每刻却甚是美妙,能与心中倾慕之人共处一室,已是一种极大快慰,哪怕此人神秘莫测,不可企及。

  偶尔惊鸿一瞥间,看见那张眉目如画的面容已是痴醉,但当冰冷凌厉的目光扫过来,袁修之顿时惶恐不安,垂首不敢再抬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