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闵帝被废后一月,贺拔明姬被太妃叱奴氏急诏入宫,返回侯府已是深夜。此刻禅房中灯火通明,贺拔侯谢秉礼等人焦急等待从宫中带回的消息。
袁修之也随谢总管前往禅房,偌大的贺拔侯府之中,他是除谢秉礼与谢总管外,鲜有知晓侯府内幕之人,诸多事件就连朝中任散骑常侍的谢家世子都不知情。
袁修之深知前途命运已与侯府紧紧绑系在一起,除了对侯府竭智尽忠,披肝沥胆,命运让其并无更多选择。
除却乱世的艰难竭蹶,对那位可望而不可即的明姬少主之特殊情愫,更是其矢忠不二的原由。只缘初入侯府时对视一眼,就给予其无比信任,让这位初涉世道的少年感遇忘身,甘为之舍命不渝。
正在袁修之胡思乱想之际,明姬少主阴云满面地返回侯府,从皇城后宫带来让众人忧心忡忡的消息。
贺拔明姬被急诏入后宫,是为被贬为略阳公的废帝诵经超度,宇文觉被废仅一月突然暴毙身亡,此事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贺拔明姬一进宫,就见太妃叱奴氏及后妃们跪于佛堂默念经文,众人均面色悲伤凄迷。
宇文泰有十三子,废帝宇文觉乃是宇文泰嫡长子,登基称帝本是正溯,但在位仅九月便被宇文护以“荒淫无节,亲近小人”为由废黜,随即迎立宇文泰庶长子宁都公宇文毓为帝。
孝闵帝被废已是朝野一片哗然,一月后又暴毙,众人皆知此事是大冢宰宇文护所为,但何人敢再多言。
宇文护十九岁时由晋阳去往平凉,受叔父宇文泰委托管理家族事务,将族中内外治理得森然有序,随后又随宇文泰四处征战屡立战功,深得宇文泰信任器重。
西魏恭帝三年,宇文泰临终托孤于宇文护,宇文护逼迫西魏恭帝禅位于宇文觉后,权倾朝野,专横跋扈。孝闵帝宇文觉尚未成年却想亲政,于是与近臣李植、孙恒等人密谋除掉宇文护,谁料谋划尚未实施便被废黜幽禁。
太妃叱奴氏等虽对宇文护不满,但当朝后宫不能干政,只能眼睁睁看着宇文泰打下的基业,落入宇文护掌控之中,连当朝天子的废立,也不过轻易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罢了。
袁修之听闻少主从宫中探知的消息,宇文觉被强灌下鸩酒身亡,心中不胜感叹唏嘘,那位仅比自己年长两岁的少年天子,一朝君临天下何等荣耀,未及数月被逼自尽又是何等凄凉悲切。
谢秉礼长叹一声:“前朝魏恭帝被逼禅位后,就被赐了鸩酒毒杀,这才刚过数月,当朝孝闵帝被废又赐鸩酒,宇文护的手段确实暴戾恣睢……”
一年之内废杀了两位皇帝,权臣宇文护已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权力巅峰的皇位其并非未觊觎,扶持宇文泰之子称帝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钓名欺世罢了。
谢总管不禁问道:“刚即帝位的宇文毓是何样之人?”
谢明姬思虑片刻:“新君自幼好学,博览群书,岐州刺史任上颇有政绩,如若即位后励精图治,定当清明吏治……”
顿了顿又叹道:“但其为人宽明仁厚,权谋恐不是宇文护的对手。”
明姬少主果然料事如神,宇文毓即位后为政清廉节俭,澄清吏治,政绩卓著,威望与日俱增。宇文护假意归政于帝,但见其羽翼丰满已无法掌控,便设计安排宫人在膳食中下鸩毒杀害,明帝驾薨时年二十七岁。
宇文护三年间连弑杀三帝,朝中非其亲信的谋臣宿将均惶恐不安,贺拔侯谢秉礼虽受宇文泰恩泽赐姓封侯,但如今当朝权臣宇文护唯我独尊,狂暴傲睨,如若得罪此人恐怕琼楼玉宇的贺拔侯府将瞬间灰飞烟灭。
袁修之初到长安时,以为富甲天下左右逢源的贺拔侯府可高枕无忧,谁料几年间眼见诸多权贵重臣在权力斗争中被斩杀,就连几朝天子也难保其命,怪不得侯府上下处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谢秉礼曾试探询问明姬少主,能否前往他国避此祸端,那少主淡然说道:“此时北齐时局尚乱,太傅常山王高演兵变篡位废黜齐帝高殷,刚即位为孝昭帝。而南陈是江南寒人出身陈氏家族掌权,对门阀士族一贯压制排挤……”
贺拔侯纵有万贯家财,普天之下竟无平稳安身之处,豪门权贵尚且如此,底层庶民更是在连年征战中颠沛流离,白骨露野,民不聊生。想到此,袁修之对于前途如此昏暗不明,不由得沮丧气馁,黯然神伤。
但那位旁人眼中整日在佛堂坐禅念经的少主,实则是支撑整个侯府的中流砥柱,此年已褪去满脸稚气,成长为楚楚动人的少女,高贵不凡,出尘脱俗,平心静气几句话便打消了众人顾虑:
“宇文护也是宏韬伟略之人,大周连年征战国库虚空,只要贺拔侯府不涉政事,及时上贡黄金白银,便不会行杀鸡取卵之事。”
又道:“明帝宇文毓临终前口授遗诏,传位于四弟鲁国公宇文邕,此君聪颖有远见,定不会重蹈二位兄长覆辙。”
谢秉礼终于长出一口气:“宇文泰子嗣众多,宇文护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斩尽杀绝自己称帝。”
谢明姬点头称是:“宇文泰子嗣中还有智识不凡之人,其五子齐国公宇文宪不过十五六岁龄,也在益州刺史任上善于抚绥,留心政术,政绩卓著。”
数日前,一位风尘仆仆的华服少年策马直入皇城后宫,虽还未及弱冠之年,但见其剑眉星眸,气宇不凡,原来是齐国公宇文宪得知其生母达步干氏风热之病复发,从益州日夜兼程赶回探望。
宇文宪行至太妃达步干氏寝宫门口,正遇见太妃叱奴氏带领一众后妃探病出来,宇文宪连忙躬身行礼问候。抬首一瞥间,只见人群中有位年龄相仿的白衣汉人少女,亭亭玉立,风华绝代,此刻也对其微微浅笑回礼。
宇文宪乃是见多识广的皇室宗族,却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少女,举止高雅,落落大方,不扭捏作态地闪避,一双含情凝睇的美目正注视着自己,眼中盈满极为欣赏之意。
宇文宪心中顿起千般涟漪,一种从未有过之情愫涌上心头,不由得呆立原地,直到目送其身姿曼妙的背影消失。
待服侍完母亲服药之后,宇文宪终于忍不住向母亲询问,太妃叱奴氏身旁那位白衣汉人少女是何家千金。
达步干氏微笑着道:“吾儿也到了该婚配之龄,按理说宇文家族看上哪府千金都可去提亲,但你意中这位女子恐不能。”
宇文宪急切地追问:“为何不能?难道已有婚约?”
达步干氏叹了声:“那位是贺拔侯府中小女,自幼替宇文家族带发修行,坐禅念经,不事嫁娶。”
宇文宪顿有怅然若失之感,那灿若星辰,盈盈秋水的双眸始终在其脑中挥之不去,不由得让其低叹一声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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