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狼烟四起，黄沙滚滚，漠北的荒原上杀声震天，北魏征伐十万大军与柔然铁骑对战。
一位满面稚气的北魏步兵，手持环刀惊慌失措冲入敌阵，面对高大凶悍的柔然士兵，小兵胆战心惊却只能舍命拼杀。
身后有手持利刀的军副督战，临阵退缩者杀无赦，众人已眼见几位溃逃的士兵被斩杀于刀下。
眼见前有敌军，后无退路，小兵与千千万万底层兵士一样，只能冲杀进炼狱般的战场浴血奋战，任由权贵军官们生杀予夺，惟其所欲。
一位强悍威猛的柔然铁骑手持长柄马矟，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小兵用环刀奋力抵挡，但无奈犹如螳臂当车，眼见那尖利马矟穿透皮甲直插入胸膛，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倒地殒命。
连年征战，竭民财力，天下虚耗，百姓流离，饥荒之年赤地数千里。
北凉高昌城中数万饥饿难民聚集，一位瘦骨伶仃的年轻妇人正怀抱着不足周岁龄的孩童哄睡。
没有母乳喂养，顿顿只有米汤菜汁充饥，孩子长得脸黄肌瘦，但一双乌黑眼睛灵动可爱，妇人闲暇时总是满心喜爱地逗弄着孩童。
一日，公婆将孩童抱走玩耍，妇人忙于劳作未多思量。半日后公婆裹挟着一个包袱返回，在厨房开始做饭。
厨房中飘出久未闻到肉香，让众人垂涎欲滴。晌午时分，饥饿数月的全家人均分到一碗肉粥，妇人端起碗看到碗中肉块形状生疑，顿时惊骇地扔下碗，厉声质问公婆自家孩童在何处。
公婆支吾答道：“与别家互换了……”其余家人均闭口不言，不睬理妇人的呼天抢地。
此后高昌城夜夜有妇人凄惨哭声，椎心泣血，肝肠寸断，众人皆充耳不闻。
泰始四年，普天大疫，万姓流散，死亡略尽，家家有强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
奄奄一息的患病少年被家人扔到城外土坑，此时土坑中乌黑发臭的尸首已堆积如山，无人掩埋，瘟疫无药可治，尚未染病之人必然避之若浼。
远处一大群野狗结伴而来，人间疫病横行，却填饱了野狗之腹。
几只野狗开始撕扯少年的双股，椎心彻骨地疼痛却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躯体被一张张利齿啃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荡在荒野。
一只肮脏的黑犬过来嗅了嗅，腥臭的涎水滴答在少年脸上，然后张开白牙森森的大口，狠狠咬住少年脖颈。
少年痛不欲生后便陷入无尽的黑暗，永不复返。
……
谢明姬猛地从黑暗中惊醒，全身冷汗淋漓，每一次这些痛楚都如此清晰真切，反反复复，让人心胆俱裂，魂丧神夺。
袁修之心目中，白衣尊上宛若安如磐石的神人，谁料在禅房中看到了谢明姬似乎刚从噩梦中惊醒，脸色惨白，摇摇欲倒，不能安魂定魄的一幕。
袁修之急切上前却又不敢伸手扶住，只能关切询问：“尊上是否被梦魇所困？”
谢明姬抬手擦拭额头冷汗，整理了衣裳，定了定神后缓缓答道：“不是梦魇，是前世的记忆。”
听闻此言，袁修之顿感震惊万分，这是第一次听尊上提及自己的秘密。 虽早已知晓这位明姬少主并非凡人，但此番言语更印证了世人传说，凡人怎会有前世今生，难怪众人总是对其敬若神明，而自己的非分之想岂不是种亵渎。
袁修之正呆立一旁思绪万千，谢明姬满脸倦容道：“不必惊诧，比你们多枉活几世罢了……”
当世众人皆笃信佛教，认定三世因果轮回报应，但无人知晓自身前世为何样之人，为何今生会如此命运不济。
而禅房中的白衣尊上，今生已修行到感知轮回的境界，为何仍困囿于前世的记忆中不能解脱，袁修之不敢问。
佛经中说“一切世间，男女老少，贫贱富贵，受苦无穷，享福不尽，皆是前生因果之报……”
对此，整日参悟佛经的尊上却不置可否。袁修之听闻其言：“当世如此多受苦之人，并非前生作恶所致，只因缘巧合投生于此，但世事艰难，动荡不安，裹挟在乱世的洪流中浮沉，无力改变自身命运罢了。”
尊上常有惊人言论，袁修之也不足为怪，但明姬少主乃是替宇文家族念佛修行之人，却对佛家教义根本不置可否，袁修之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尊上整日坐禅念经只是做做样子，掩人耳目。
建德三年，北周武帝宇文邕下令罢斥佛教，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面临各方阻扰，作为替宇文家族坐禅修行的明姬少主，却极力支持武帝下诏禁佛道二教。
袁修之大惑不解，以为贺拔侯府只为不忤逆帝王之意，尊上却道：“武帝本信道教，兼奉佛说，唯却深信治国须用儒术。如今僧徒滥杂，寺庙多币，蛊害百姓社会，灭佛确为大周执政之明举。”
随后又叹道：“当年我劝说前梁武帝萧衍以佛化治国，吃斋念佛，禁绝杀戮，结果招致亡国灭族，看来此法一之谓甚，周武帝断不能步其后尘。”
袁修之此刻已惊骇失语，他突然明白眼前这位明姬少主前世乃是何人。
当年“侯景之乱”时自己不过是五岁幼童，逃难至南方避祸后，常听族中长辈讲述前梁旧事。
前梁武帝萧衍素好佛法，常坐堂讲经诵佛，在都城健康同泰寺高僧的蛊惑下，布衣草席，不食珍馐，清净自守，先后四次在同泰寺舍身出家，均被满朝群臣以亿万钱赎回。
前梁太清三年，侯景叛乱时围困健康城数月，攻破城门后即刻便遣人控制皇宫与同泰寺，将梁武帝软禁于皇宫，并遣兵士前去同泰寺捉拿主持。
谁料未及兵士闯入寺庙，主持早已圆寂被弟子焚化，同泰寺中无尽财富就此消失无踪，气得侯景顿足大骂妖僧。
而当年谢家三岁幼女忽受神明指引，谢家又莫名有了亿万财产，种种迹象印证，谢明姬前生定是那位被前梁称为“妖僧”之人。
而尊上将此等秘密告知袁修之，既是笃信其忠诚可靠，恐也是暗示其断绝隐藏不住的倾情爱慕之心。
但袁修之明知谢明姬体内寄居的，不知是转世几回的灵魂，仍难以磨灭心中的痴迷沉溺，世间女子千千万万，终难令其情之所钟，心之所向。
（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