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武帝登基不久,尊上在太妃达步干氏寝宫见过宇文宪,彼时不过是十五六岁龄少年,但在宇文泰子嗣中尤显惊才风逸,鹤立鸡群。
尊上当时便断言,宇文家族欲成霸业,一统天下,宇文泰五子宇文宪必是中流砥柱,股肱之臣。
其后果然宇文宪智勇冠世,攻战如神,历年来在与北齐的战事中屡建奇功,被世人称为“大周第一名将”。
此时,宇文宪收到诏令速回长安,手下众将担心受宇文护牵连获罪,劝其暂缓返回,被宇文宪厉声斥责。
宇文宪日夜兼程返回长安,便免冠入宫请罪,武帝道:“宇文护目中无君,意图谋反,此事与五弟无关,何罪之有?”
觐见之后,武帝诏命宇文宪前往宇文护宅第,收缴兵符文书等物,随即任命宇文宪为大冢宰。
中大夫宇文神举等几位武帝近臣已被召回长安议事,袁修之进而前往打探武帝除旧布新之谋。
当袁修之将宇文宪的消息回报府中,终于让白衣尊上美目中焦虑之色略减。
无人如宇文宪般受尊上关切,每次提及总会流露出赞叹欣赏的神色,袁修之心中隐有些许妒意。
但附身于绝色美人皮囊中的白衣尊上,怎会有世俗情欲纠葛,袁修之其后才明白宇文宪的生死关乎北周命脉,也关于贺拔侯府上下所有人命运。
众人忠心依附于贺拔侯府各有其原由,或是在战乱流离中寻求安身之所,或是为高额报酬甘愿言听计从。
而袁修之投奔侯府,最初只为摆脱落魄士族贫困窘迫的命运,其后数年便沉溺于对冰山般白衣尊上的痴恋,不能自拔。
白衣尊上竭力保全贺拔侯府,是为护佑府中追随多年的众人,但还有个目的似有些凄然悲凉,是一直在等待某人寻获可彻底终结此生之物。
蝼蚁尚且贪生,但白衣尊上似对于轮回重生已索然无味,活着便是种无法抗拒的痛苦。
袁修之从前大为不解,但见那眼中的阴暗忧郁一年年越积越深,逐渐明白了重生之路的痛苦。
不知那梦魇是何情形,但那些前世的记忆必定惨烈而剧痛,日复一日,犹如一次又一次面临凌迟酷刑,肉身却被绑缚于行刑架上无法逃避。
那不是梦境而是前世亲历,战乱,饥荒,瘟疫,几番轮回重生时将这人间悲苦凄惨都已尝尽。
生于乱世中凡人的命运,尚不及蝼蚁,殒命转世前曾烙印在肉体上的痛彻心扉,每一次重复都是真切清晰,不啻于日夜被施酷刑。
因此,袁修之从未在那双美目中看到一丝生气,那冰冷眼神实则掩藏着旁人无从得知的巨大痛楚,袁修之在敬畏之外又多了几分怜惜。
此时,尊上得到了宇文宪的消息,不禁钦佩武帝笼络人心之术,但其后得知大冢宰不过是虚名,兵权实则仍握于武帝手中,那月眉星眼中又是阴云蔽日。
只听其叹了一句:“宇文宪是赤胆忠心之人,多年来浴血征战,竭诚尽节,可惜功高盖主,难免命运多舛。”
袁修之恍然大悟,武帝保全五弟宇文宪性命并封赏为齐王,不过欲借其之力讨伐北齐,但又惧其威望甚高,心怀猜忌。
可叹自古君王皆无情,心如坚石,又狐性多疑,身为人臣的命运难免不可掌控。
而此前,宇文直协助武帝弑杀宇文护之后,甚觉异母兄宇文宪在朝中威望过高,心怀嫉妒,请求武帝将宇文宪一并诛杀,未得武帝应允。
此时得知宇文宪受封大冢宰,宇文直请求武帝任命自己为大司马,想总领军事得以独揽大权,又未得到应允,只被受封为大司徒,宇文直心中更是妒恨交加。
之后不久,与大周宇文家族抗衡数十年的宿敌——北齐统治者高氏家族,沉迷酒色的第五任齐帝高纬听信谗言,竟诛杀了“北齐第一名将”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
周武帝得知此消息,欣喜万分,历年征伐中周军听闻斛律光领兵便心生畏惧,此回竟然不战而胜,遂下令全国赦免囚犯以示庆贺。
随后时局对北周更加有利,北齐左丞相平原郡王段韶已病逝,次年齐帝高纬又鸩杀了堂兄兰陵王高长恭,此时北齐最杰出的三位将领先后身亡,齐国已无良将可领兵,家亡国破指日可待。
贺拔侯谢秉礼感叹:“国无明君,岂能不衰……”
周武帝虽胸有城府,心机颇深,但在治国理政上却算是雄韬伟略,有远见卓识的帝王。
眼见北齐如高楼摇摇欲坠,即将崩溃垮塌,武帝亲率大军兵分几路东征北齐,最终俘虏北齐皇帝父子,统一北方。
而齐王宇文宪随武帝出征北齐,战事中屡任先锋冲锋陷阵,战功卓著,且其军纪严明,身先士卒,令部众心悦诚服,遂在周军中威望更甚。
战事捷报传回长安,京都一派欢欣鼓舞,但愈是捷报频传,贺拔府中的白衣尊上愈是面色黯然。
当周军俘虏齐帝父子班师回朝之时,尊上长叹一声:“可惜宇文宪已在盛名之下,今后命运难测。”
贺拔侯谢秉礼与袁修之不解,如今整个北方地区均在大周统治之下,北方地区长治久安,尊上所需之物能更易寻到,为何因宇文宪的生死存亡焦虑?
唯有白衣尊上洞悉了大周强盛中的忧患,据探子密报,武帝宇文邕笃信道士所炼金丹可长生不老,长期服用以至于身体每况愈下,虽正值壮年但似命不久矣。
周武帝似对金丹深信不疑,朝中就算有人知晓此事也无人敢提及,白衣尊上知那金丹并非神药而是毒物,但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心中暗自祈祷武帝切勿突然殒命。
建德元年四月,周武帝诛杀大冢宰宇文护后月余,在太庙祭告祖先,为长子宇文赟戴冠立为皇太子。
皇太子宇文赟实则是顽劣昏庸之人,时常犯错被武帝用棍棒鞭子痛打,平日慑于武帝威严而假意收敛。
建德五年,周武帝令王轨与宇文孝伯辅佐太子征讨吐谷浑,但宇文赟在军中屡犯过失,被武帝知晓后大怒又将其责打。
宇文神举在与袁修之的交谈中提及此事,宇文神举也叹太子品行不端,难成大事,继位后恐影响大周国运。
其后,王轨、宇文孝伯、宇文神举几位近臣向周武帝陈说罢黜太子之事。
武帝也深知宇文赟有负众望,但回答道,次子宇文赞也庸碌无才,其余诸子都还年幼,若非宇文赟皇位便无人可继承。
听闻武帝如此回答,尊上叹了一声:“武帝终不似其兄明帝宇文毓,愿将帝位禅让给贤明之人。”
袁修之当然明白,尊上所说贤明之人是齐王宇文宪,但武帝明知太子宇文赟昏庸无道,仍极力保全子嗣继位,不肯大权旁落。
而宇文宪在征伐北齐凯旋后,也深觉功高盖主的风险,之后武帝准备亲征北部突厥时,其便称病推辞,武帝虽怒却只得应允。
宇文宪此举虽暂避锋芒,白衣尊上仍忧心忡忡,大周统一北方后看似国富兵强,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皇太子宇文赟便是大周最大的忧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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