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台

(后记)

 
  

  世界著名的英国皇家植物园,工作人员在整理档案库时发现几本陈旧发黄的手稿资料,其中有些从未公开的内容。
  据考证,这些手稿属于上世纪英国最著名的职业“植物猎人”乔治·弗雷斯特(George Forrest),弗雷斯特是二十世纪初到中国西南进行博物学采集的重要人物,从1904年至1932年曾先后7次到川滇藏等地进行植物采集工作。因弗雷斯特不太善于写作并且很少集中出版著作,因此后人对于当年考察队的经历知之甚少。
  此次手稿的面世,不仅对当年滇西北地区高山植物的采集研究过程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并且部分细节成为研究近代中国西南自然环境、社会经济等方面的重要线索。
  但工作人员声称对手稿内容的真实性存疑,不仅时代久远无据可考,个别记录罕见离奇,用现代的科学常识不可解释。
  以下便是其中一则记录:
  1921年,弗雷斯特第五次带领考察队远赴中国云南进行植物采集,此次将沿怒江至察隅开展长途考察工作,抵达之前从未到过的滇西北山区深处。
  滇西北地区地处横断山区,山高谷深,地势落差大,生物多样性极为丰富独特,对西方各国考察队有巨大的吸引力。
  此次虽有本地人作为向导和助手,但由于滇西北地区河谷深切,地形崎岖复杂,指南针多次失灵,考察队在深入山区数日后迷失方向,徘徊往复多日未能找寻到正确路径。
  正当考察队所带干粮因滞留数日而消耗殆尽,濒临绝望之际,在此人迹罕至之地,众人居然听到了人声,由远及近走来了两名打猎的村民。
  村民对于出现在深山的考察队极为警觉,但见众人精疲力竭呼唤求助,便迟疑地停驻了脚步,随即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众人充饥。
  但见此二人身着青布衫裤,装束完全不同于当地少数民族,本地向导试探着上前沟通,发现村民的口音是北方官话,对于云南本地方言不太能听懂。
  两位村民愿意为考察队领路,将他们带出这片‌莽莽苍苍的广袤密林,但是当考察队提出能否提供更多食物资助,考察队可以用物资交换,村民思忖半天说要回村寨向族长汇报。
  于是,一行人跟随村民向深山进发,一路上深山幽谷,层峦叠嶂,连走惯山路的本地向导都行进得异常艰难,通过数段迷宫般的崎岖山路,众人来到一段流水潺涓、清净澄澈的溪流旁。
  一座人工木桥巧妙运用山势架在溪流之上,众人走过木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座气势恢宏的村寨出现在前方。
  一排高大的石墙横亘眼前,寨门位于正中类似谯楼的石碉下,隐约可见石碉内有守卫巡逻,可见戒备森严,易守难攻。
  山民让考察队在村寨外等候,然后闪身进入寨门不见踪影,正当考察队忐忑不安等候半晌,寨门打开,村民告知考察队族长同意他们进入。
  考察队员步入村寨之后,顿觉大开眼界,考察队多次到过云南山区,曾深入研究当地诸多少数民族,但从未见过有如此雄伟壮观的部落建筑群。
  村寨内四通八达,布局建置规整,仿若乾卦六爻,房屋就地取材用深山铁杉与打磨过的山石作为主材,而横梁立柱采用中式传统榫卯结构连接,牢固稳定。
  寨内村民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忙而不乱,只见男子身着素布短衫精壮干练,穿着对襟襦裙的妇人带着孩童在做手工,衣着整洁,举止大方。
  村民虽对高鼻深目、金发蓝眼的异国人甚为好奇,但并不驻足围观,未因外人的到来而停下手中活计。
  考察队中有研究过中国传统文化的汉学家,仔细观察村寨中众人的穿着装束,类似距今几个世纪前的明代服饰,而建筑布局应遵循了“周易”的乾卦卦辞,因此汉学家猜测居住在此的应是避世隐居的汉人。
  本地向导虽在深山中往返多年,却从不知山中还有如此规模浩大的村寨,虽隐居于杳无人迹的幽壑深谷,但富足水平已远超其他少数民族部落。
  村民带领考察队前往村寨腹地,远远看到一座极为气派的传统中式建筑,房屋坐北朝南,虽无雕梁画栋,但梁架檩柱均选用铁杉巨木,气势宏大,结构奇巧,弗雷斯特猜测这应是村寨的议事厅。
  众人跟随村民进入大堂,但见大堂内宽敞明亮,庄严肃穆,正中黄花梨雕花靠背椅上端坐一人,旁侧两边坐着数位身着精致布绢襕衫的老者,银发长须,宽袍大袖皆是明代士人装束。
  弗雷斯特脱帽行礼之后抬眼一看,顿时惊奇万分,只见那雕花木椅上端坐的是一位白衣幼童,大约六七岁龄,眉清目秀,神色高贵矜重,睿智沉稳。
  幼童对诸位轻轻颔首算是回礼,但那双漆黑眼眸直视众人,却凌厉威严,弗雷斯特算是见多识广的探险家,却也被这幼童的目光所震慑。
  领路的村民将众人带进大堂后,赶紧对端坐大堂众人作揖行礼,将来龙去脉细细讲述一番,并将考察队请求帮助之事道出。
  坐在两侧的几位银发老者,轻蹙眉头打量着考察队员,似乎有担忧之意,于是神色恭敬齐齐望向那位白衣幼童,但那白衣幼童却并未过多思忖便点头应允。
  弗雷斯特让考察队员将随身物品进行整理,把并非急需物资拿出来与村寨交换食品,于是怀表、放大镜、烟具打火器、银质酒壶等等来自遥远西方文明世界的物品,摆放在这遁世幽居的深山村寨之中。
  旁侧的村民将物件呈上,一一交予幼童及老者过目,来自外面世界的精巧物件让众老者啧啧称奇,但那幼童眼中却未有很多惊奇,唯有那扁平形状的银质酒壶出现在面前时,幼童却眼前一亮。
  酒壶是副队长威廉的随身之物,威廉出身于英国贵族家庭,是英国驻印军队退役军官,平日素爱饮酒,外出时便用酒壶装酒携带,未料到此物却得到了那幼童的瞩目。
  那幼童轻轻抬手,指着酒壶上的标志,用稚嫩的声音说了句话,顿时惊呆了考察队所有人。
  只听那幼童轻道了句:“此物应属于英格兰特洛格家族。”
  威廉副队长顿时惊得满脸煞白,张口结舌,一位隐居深山之中的幼童,如何认得自己家族的标志,弗雷斯特也觉得匪夷所思,连忙让向导翻译问出究竟。
  那幼童缓缓说道:“嘉靖年间,特洛格家族托葡萄牙商人到景德镇定制瓷器,将家族徽章烧制在器物之上。当年我们家族正好经手该项营生,因此认得此标志。”
  威廉副队长连忙点头称是,从十六世纪起,欧洲各国王室、贵族家庭均以不远万里定制中国瓷器为荣耀,将家族纹章装饰于瓷器上代表持有者的社会地位与品味,威廉家中至今珍藏着许多印有家族徽章的中国瓷器。
  但弗雷斯特觉得奇怪的是,为何在坐老者均未见过此标志,而这位幼童清晰记得三百年前之事,仿若亲身经历。
  交换物品之后,村民为考察队准备了充足食物,将考察队带出村寨,领路向大山之外方向行进。
  弗雷斯特忍不住向带路村民打听,那位大堂上的白衣幼童是何人,村民恭敬地回答那幼童便是族长,之后便缄口不语。
  弗雷斯特更加惊骇,忽然想起在藏地考察之时,当地藏传佛教有“转世灵童”一说,难道那位幼童乃是灵魂转世于今生,因此清楚记得数百年前发生之事。
  弗雷斯特暗中嘱咐助手,让他们在沿途做上记号,以便于今后进入滇西北山区考察可重访此神秘村寨。
  数月后,弗雷斯特带领考察队重走怒江至察隅沿线,当时留下的路标记号清晰可见,一队人沿着路标行进,但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当时进入村寨的入口,最终无奈只得沿路返回。
  其后,弗雷斯特将考察中遇到的这段奇闻异事记录在笔记中,但整理人员觉得真实性存疑未进行公布。
  百年过去,这段离奇的故事便尘封于英国皇家植物园档案馆的故纸堆中,此番虽重见天日,但众人只当做无稽之谈,不可凭信,一笑置之罢了。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