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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宴结束后,血气方盛的吐贺真对于箭术比试结果怎会服气,不日,便带一众随从前往魏国使团的营地,想找那锦衣少年再重新比试一番。
赶到营地门口听守卫禀报,颍川王拓跋提请托赫连可汗同意,安排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萨满举行一场驱魔仪式,公主一行人早已离开营地浩浩荡荡前往东边草场。
听闻锦衣少年已随西海公主前往,并且那位老萨满已是多年未亲自主持驱魔仪式,吐贺真便饶有兴致地带一众随从策马跟随而去。
待吐贺真一行人赶到东边草场,此时已暮色降临,草地上已点燃熊熊篝火。
公主及随从众人围坐在火堆周围,只见草地正中以北斗七星布局燃起九堆篝火,意味着让众人敬畏的腾格里(意为“天”)已划下了神圣结界。
被九堆篝火围绕的是位白衣少女,双眼低垂席地而坐,吐贺真定睛一看,这少女不就是昨日宴席上的锦衣少年。
烈焰跳跃的火光印在那少女的脸庞上,让那苍白的面容有了玉骨冰肌之感,只见其眉如远山,星眸微嗔,虽是位弱不禁风的少女,却有种高冷神秘的绝世风华。
吐贺真未料到让人不服气的魏国小子,竟是位美貌的病弱少女,此时仿佛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其盯着那白衣身影目不转睛。
闪烁的星辰点缀着漠北上空的苍穹,一阵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白发苍苍的老萨满头戴狐尾神帽,身着布满铜片的法衣,拄着嵌着鹰骨的神杖走上前来。
数名辅祭的萨满立刻敲响羊皮鼓,咚咚声如远古巨兽的心跳,在辽阔的草原上荡起阵阵回音,仪式神秘而庄严。
只见老萨满持鹰骨神杖绕行白衣少女三周,边走边洒下狼粪与鹿血划定禁锢恶魔的领域,随后吹响三声牛角号通神,开始念诵咒语唤醒神灵。
不远处公主一众人围坐在四周观看,皆神色紧张忐忑,而火堆中的少女面色平静,仿若一尊美丽纯洁的玉雕。
当第一缕月光挣脱云层,恰好落在少女身上时,老萨满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在神鼓之上,鼓面顿时腾起淡红色的雾气,一众萨满此时更加用力激烈地敲击神鼓。
随后,萨满们一边吟诵着古老的咒语,一边随着鼓点踏着禹步开始舞动,老萨满口中发出阵阵怒喝之声,手持神杖在空中划出道道银色弧线,突然神杖骤停,直指向少女眉心。
只见这时,那少女低垂的眼眸却突然抬起,平日空濛无神的双眼突然射出两道精湛光芒,万般凌厉冷酷的眼神与老萨满对视了一眼。
无人料到就在对视一瞬,老萨满突然全身猛地一颤,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几乎站立不稳,身旁的萨满们连忙将老萨满扶住,众人皆惊骇不已。
围观人群未知究竟,见老萨满如此情形一片哗然,纷纷面露惊恐之色,见过多次驱魔仪式的吐贺真等柔然人,均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此时一声孤绝苍凉的狼嚎划破长夜,九堆篝火开始渐渐黯淡熄灭,白衣少女低头缓缓站起身,未留意四周惊骇不已的一众萨满,单薄的身影穿过四散而去的薄烟,满面倦容地向西海公主走去。
公主忙命侍女为少女披上貂皮披风,不禁长叹一声,连神圣万能的萨满教巫师也不能治愈这怪病,这病弱的身躯还可支撑多久。
吐贺真目不转睛望着那从烟雾中走出的白衣少女,神秘莫测又美若仙子,宛如块巨大磁石,让吐贺真万般好奇地想去探究一番,知晓关于这少女的一切,是这漠北草原上的任何事不可相提并论。
那白衣少女的身影整晚萦绕在眼前,次日,吐贺真终于按捺不住,又带随从策马前往魏国使团营地。
待守卫前去通传后,那少女独自从毡帐中出来,一袭白衣肌肤胜雪,仍是那副苍白病弱的模样,但又楚楚动人地惹人怜爱。
“今日又想比试什么?”还未等吐贺真说话,那少女劈头就问。
“悉听……尊便……”吐贺真未料到一见面便被猜到来意,一时语塞,吞吞吐吐地答道。
“难道找我比试搏克(意为“摔跤”)?”少女望着骑在高头骏马上雄姿魁伟的吐贺真半认真半戏谑地问。
“草原上的勇士绝不会欺负弱小!”吐贺真听少女如此说,气呼呼回答道。
“那……比试骑术好了。”少女看到吐贺真生气的样子,皓月清霜般的面容上有了一丝笑意。
听闻少女说比试骑术,正中草原之子吐贺真下怀,连忙点头同意。
这位可汗之子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朝夕与马相伴,骑术精湛非凡,他绝不相信这位中原来的病弱少女,会在骑术比试上获胜。
“那好,带我去马场。”看到吐贺真同意,少女即刻就决定出发。
谁料,少女接下来的举动,让吐贺真震惊万分。
少女径直朝吐贺真走过来,伸手拉住其腰带,顺势踩着马蹬翻身上马,稳稳坐在吐贺真身后。
少女轻盈如燕,吐贺真胯下的马匹并未感到多少异样,但坐前面的吐贺真,却是从未有过的震撼异样。
一股少女的体香萦绕包围过来,而那纤白玉指轻轻拉住吐贺真腰带,软玉温香的躯体似有似无碰触到其宽阔结实的腰背,吐贺真此时全身冒汗,顿时手足无措。
柔然汗国与魏国皇室同源于鲜卑族,性情豪爽彪悍,柔然女子也素来自由奔放,并不恪守汉族儒家的礼教束缚。
吐贺真未料到这位来自中原鼎盛门阀士族的汉人少女,竟然如此落落大方,不拘束于繁文缛节。
吐贺真强忍一路心中狂跳,将香气袭人的汉人少女,带到了养了数百匹骏马的王庭马场。
少女翻身下马,姿态飘逸柔美,吐贺真命马夫将马场最好的骏马全部牵出来,供白衣少女挑选。
谁料白衣少女前后踱步却一匹未选,此时马厩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嘶叫声,少女听到转身前去查看。
马厩中一匹肩高七尺狂燥不安的黑鬃烈马,浑身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鼻孔里喷着白气,缰绳被扯得咯咯作响,铁蹄已将坚硬的冻土刨出一个个浅坑。
随着白衣少女一步步靠近,那匹烈马瞬间竖起耳朵,似乎警觉听到某种异状,随即停下了闷雷般的狂躁蹄声,浑身戾气陡然化作警惕,小心翼翼聆听着那轻盈脚步。
烈马深褐色的瞳仁里刚刚还燃烧着两团被压抑的荒火,待少女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烈马面前,美目流转之际与烈马对视了一眼,那烈马瞳仁中的火焰顿时变得黯淡。
马的鼻息依然喘着粗气,但躯体已渐渐平静,少女抬起头直盯烈马那发红的双眼,烈马低垂下头不敢对视,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随后少女伸出手轻抚马首,那马耳温顺地贴向脖颈,紧绷如弦的脊背也放松下来,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此时与方才性烈如火完全判若两样。
吐贺真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不知这位中原来的少女哪里来的手段,让这匹老马夫都束手无策的烈马变得顺从。
但当旁侧的马夫靠近想上前备鞍时,烈马又突然将前蹄腾空跃起,身体直立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凶狠的咆哮,吓得马夫连连后退,差点被它腾空的铁蹄扫到。
那少女似乎丝毫不在意,一伸手抓住马鬃飞身上马,跨骑在烈马光溜的脊背上,烈马便兴奋地扬起前蹄,跃跃欲试。
见此情形,吐贺真也不知这场赛马该不该比试,自己的坐骑是被精挑细选严格训练过的良驹,而少女骑一匹从未被驯过的烈马,并且未备马鞍马镫,似乎有些不公平。
马上的少女被寒风吹起了发丝,白玉般的面庞因寒冷冻得微红,但骑在那匹雄壮威武的高头大马上,如此顾盼生姿,风采绝世,看得吐贺真难以从其身上挪开目光。
吐贺真对少女如何驾驭一匹无鞍之马与其比试,也充满了好奇,当然更想看看少女纵马驰骋的风姿。
于是,少女与吐贺真及一众侍卫策马在围栏前,等待号令后围栏突然被打开,数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齐刷刷冲了出去。
未待少女扬起马鞭,那匹烈马就像着魔似的洒蹄狂奔,一骑绝尘跑在最前面。
马背上的少女衣袂飘飘如流风回雪,翩若惊鸿,任吐贺真等人快马加鞭都追赶不上,一众人已被远远甩在其后。
吐贺真使劲抽打胯下骏马,拼着命想争回口气,但是无奈发现前面那匹烈马已跑得四蹄翻飞,风驰电掣,逐渐遥不可及。
吐贺真也是极有经验的骑手,他突然感觉少女骑的那匹烈马速度惊人,但状态极为不寻常,它发疯似的冲下草坡,又猛地蹿上土丘,何况还未套马鞍马蹬,吐贺真不禁有点为少女担心。
跑出一里地之后,吐贺真担忧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只见那烈马前蹄一软,身体像被闪电劈中般骤然栽倒,沉重的身躯轰然砸在地上,随后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号,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而马背上的白衣少女,被高高抛在空中又重重摔在地上,犹如一尊精致的玉雕毫无防备地被摔落在地。
吐贺真当下吓得面色煞白,脑中嗡嗡作响,纵马飞奔而去,浑身颤抖地跳下马查看。
只见那少女面朝下伏地一动不动,吐贺真急奔上前将其扶起,只见其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口鼻均有鲜血流出,那白袍上已被染得鲜血淋漓。
吐贺真将耳凑近少女脸庞,感觉还一息尚存,连忙将少女一把抱起,解下腰带紧紧绑牢于马背上,纵马向毡帐营地疾驰而去。
返程路上,吐贺真强忍惊惧惶恐,拼命抽打着马匹,恨不得那一鞭鞭是抽打在自己身上,万分懊悔答应了这场骑术比试。
未料到今日会闯如此大祸,不但会受到父王最严厉的责罚,并且望着马背上生死难料的少女,吐贺真更感觉自己的心如刀剜般剧痛。
一众人回到魏国使团的毡帐营地,当西海公主看到全身瑟瑟发抖的吐贺真,将白袍血迹斑斑、命悬一线的玄月从马上抱下来,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当众人七手八脚将玄月抬入毡帐中救治,公主望着幼妹那惨白可怖的稚嫩面庞,奄奄一息的弱小身体,顿时泪流满面,不禁陷入了深深自责之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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