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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赫连可汗将吐贺真用牛皮绳绑缚双手,一行人脸色凝重地前往魏国使团营地。
因赫连可汗与西海公主的大婚典礼将由萨满占卜后择吉日举行,此时公主尚未入住可汗王庭牙帐,仍暂住于魏国使团营地。
魏国使团毡帐内,面对赫连可汗诚意十足的赔罪方式,少年沉稳的颍川王拓跋提将目光转向异母妹西海公主,因玄月是太原王氏家族之人,理应由公主代表家族表明态度。
“可汗不必责罚王子……”西海公主虽脸带焦虑神色,但起身向可汗行礼道:“孩童顽皮嬉戏,难免变生不测……况且作为其姊,本人也有看管不力之责。”
一直惊惶难安的吐贺真听闻此言,望着这位仅比自己年长几岁,即将成为柔然王庭可贺敦(意为“可汗之妻”)的公主,心中顿时充满感激之情,同时又想到还昏迷不醒的少女玄月,心中更加充满内疚。
赫连可汗见这位西海公主虽年纪尚轻,但谈吐举止有礼有节,且通情达理,温婉大度,对这位未来的可贺敦心中顿生好感。
半月后,漠北草原举办了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婚礼,那也是一场草原各部落首领的盟会,众首领纷纷携带礼物赴宴,向可汗与可贺敦行礼表明效忠之心。
可汗王庭牙帐内,一众萨满身着兽皮,持鼓吟唱,祭祀天地、众神与祖先后杀牲献祭。
萨满占卜后宣告婚姻已得天神允诺祝福,众人大声欢呼,随后宰杀牛羊,痛饮美酒,载歌载舞,婚礼大典持续了三天三夜。
大婚之后,颍川王拓跋提即刻启程,护送赫连可汗亲妹郁久闾氏返回魏国,可汗之妹将嫁与魏国太武帝为妃,而玄月因重伤不能随行返回平城。
待到漠北水草丰茂、碧草连天之时,少女的伤情已平复如初,治愈后的玄月仿佛重获生机,瘦小的身体如冰雪消融后冒出地面的野草般顽强。
玄月暂留漠北居住,可汗欣然点头应允,与魏国皇室和亲不过是另种方式交换人质,多个士族门阀之女留于漠北也未尝不可。
皓月星辰为被,苍莽草原为床,从繁华京城来的少女,似乎毫不犹豫摒弃了锦衣玉食、车马喧嚣,心甘情愿置身于这遥远漠北草原中。
就算行将就木的老萨满断言,那羸弱之躯被怨魂缠身其状痛苦难耐,但在每夜满天星辰的苍穹之下,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聆听着被风吹动草浪起伏的声音,广袤无垠的天地给予了少女承受痛苦的巨大力量。
玄月能暂留漠北草原,当然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吐贺真,这位年少已雄姿初展的可汗之子,在草原上自有无数柔然少女倾慕,但那位玄月对其有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那一汪秋水中总像蒙着层烟雾,如此疏离深沉,神秘难测,少女的美貌却又像雪山顶上那耀眼夺目的宝石,万众瞩目却又可望不可即。
两年后,短暂的和平终止,赫连可汗率军南下与魏国开战,并联合西域诸国对抗魏国,两国关系将进一步恶化。
“可汗此举是为草原各部落利益……”面对与魏国开战,西海公主平静说道:“妾虽是魏国人,但身为柔然汗国的可贺敦,定以漠北草原的苍生为重。”
两国交战使玄月回平城行程更加遥遥无期,少女反倒是欣喜万分,公主应允了可以继续骑马,吐贺真时不时前来陪伴纵马驰骋,持弓狩猎,草原的日子是如此安适惬意。
玄月的骑术娴熟精湛得匪夷所思,若非几十年经验难以与之相比,吐贺真猜测在中原曾有高人指点,但作为身手如此超凡的骑手,上次比试竟意外坠马重伤,仔细思量着实不可思议。
又一年草原冰雪消融之时,几位马夫小心翼翼护送一辆运送马匹的围栏车前往柔然王庭,一匹通体黑缎般油光放亮、四蹄白得赛雪的黑马探出头向四周张望。
在阳光的照耀下,马身犹如墨玉般乌黑发亮,反射出迷人的光泽,身躯高大而伟岸,犹如一座巍峨的小山,肌肉贲张,线条分明,旁人见了无不啧啧惊叹,这不就是赫赫有名的乌骓马。
听说这是可汗之子花重金从中原河曲地区购来,当这匹乌骓马作为礼物被牵到玄月面前,少女如烟似雾的双目中顿时闪烁出喜悦的光芒,不由得轻轻抚摸着马首感叹道:“当年西楚霸王项羽的坐骑就是踏雪乌骓……”
乌骓马速度飞快能日行千里,战斗中勇往直前毫不畏惧,且对主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收到如此珍贵的礼物,让玄月一改往日高冷神情,脸上绽放出了难得一见的笑靥。
玄月上前真挚地拥抱了吐贺真,认真说道:“我从不交朋友,但你的心愿定会帮你实现……”
少女幽香扑鼻的柔软身体紧紧靠过来,高大魁梧的吐贺真顿时手足无措,心慌意乱,未料到这位汉人少女不避男女之嫌,采用草原上亲如兄弟的方式表达真诚。
吐贺真最大的心愿,其实是想请可汗与可贺敦同意,让玄月成为自己的王妃,但在这位美若仙子又神秘莫测的少女面前却不敢说出口。
“我最大的心愿,是成为父王那样伟大的可汗……”吐贺真想了想如此回答。
“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玄月抬起头望着吐贺真,目光坚定,郑重其事地说道。
玄月从未曾向谁许诺,无人可以预料,有朝一日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其将在草原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疯狂屠戮。
太延四年,魏太武帝拓跋焘为解决翌年西伐北凉所需的人力问题,诏令五十岁以下沙门尽皆还俗,以从征役。
拓跋焘其后的一系列灭佛之举,让柔然这个原本信奉萨满教的国度,逐渐有中原僧人到来,使得佛教在漠北草原被推广普及。
一日,一队柔然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由南向北朝着王庭而去,一路上地势平缓开阔,远处是低矮丘陵,四周都是水草丰美的平原。
忽然间,一阵凄惨的哀鸣声由远及近,原来的一头黄羊被草丛间荆棘困住,动弹不得,车轮声马蹄声似乎盖过了哀鸣,黄羊的遭遇无人理会。
谁料此时,那队车马突然被叫停,从马车中下来一人,径直走向黄羊细细查看。
那是位身着一尘不染素白僧袍的年轻僧人,朗目星眸,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流露着超脱凡俗的气度。
此时那僧人不顾荆棘刺手,不顾弄脏干净整洁的僧袍,走上前去帮助黄羊脱身。
在柔然侍卫的帮助下,好不容易解开缠绕在羊腿上的荆棘,黄羊在地上扑腾几下后站立了起来,随后一蹦一跳朝水草茂密处奔去。
那黄羊似乎通灵性,在临走之前停驻回望了僧人一眼,眼中似乎有种感激之意,而僧人面带温暖仁慈的微笑,目送着那只黄羊渐渐跑远。
正当那只黄羊快要消失在草丛之际,旷野中四下无人,却不知哪里传来嗖的一声,一只利箭滑破长空,骤然直射入黄羊身体,黄羊立即倒地四肢不停抽搐。
看到这一幕,那白袍僧人不由得一惊,长叹一声念了一句偈语,在这生灵涂炭的战乱之年,众多民众因战乱饥荒都不能拯救,何况是草原上一只黄羊。
此时,远方一阵尘土卷起,十数位柔然武士策马而来,有随从模样的人下马拾起了猎物,而马车旁的柔然侍卫不住夸赞射箭之人的好箭法。
待那一队柔然武士渐渐走近,白袍僧人不由得看了一眼,领头的是骑着一匹黑色高头大马的年轻女子,此女一身短袍皮靴的柔然装束,眉目如画如此楚楚动人,但却面若冰霜、目中无人地策马而过。
此时,听身旁的侍卫小声议论:“原来是可贺敦之妹,难怪有如此好的箭法!”
白袍僧人忽然想起,柔然汗国可贺敦本是魏国西海公主,这年轻女子虽身着柔然装束,驰马引弓,但那面容仪态活脱脱是汉人女子。
骑在黑马上的女子路过车队时,冷冷向旁边瞟了一眼,不禁皱了皱眉头,只见一位身着白袍的年轻僧人站在马车旁。
那素白色的僧袍在这漠北草原上如此刺眼,与周遭如此格格不入,此时那僧人双手合十,望着那被一箭射穿的黄羊口中念念有词,马上的女子心中不解也不屑,难道草原上的猎物也要被超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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