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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漠北草原,天空像块剔透的蓝宝石,澄净得难寻一丝云絮,此时草原已褪尽了青翠,秋风吹过时,枯黄的草浪发出沙沙的声响。
鸿雁排着歪歪斜斜的人字掠过天空,一声声长长的雁鸣划破了澄明如镜的苍穹,它们似乎在用此方式与漠北草原告别。
一队柔然侍卫护卫着一辆马车朝着王庭奔去,马车车帘被轻轻掀开,一位秀美女子仰望着迁徙南方的雁阵,盈盈秋波中难掩万千思绪。
远嫁到漠北草原已四年,南海公主除了跟随敕连可汗巡视各部落牧场,也按草原规矩亲自与牧民一起劳作,学会了挤奶制酪,以求获得各部落民众的接纳认同。
这位汉人可贺敦除了人人夸赞的美貌,且性情温和大度,见识不凡,敕连可汗从未因两国交战而心生嫌隙,反而对其热忱以待,亲密无间,政事也偶会与其商议。
敕连可汗的确是位雄心勃勃的草原霸主,除了与魏国频繁在漠北草原展开拉锯战,还用扶持傀儡政权和征收贡赋的强硬方式,掌控着高昌、焉耆、龟兹等西域诸国的商路与资源,为此难免矛盾危机不断。
同时柔然统治下的其他草原部族也并不安定,北部的高车(敕勒)、东部的契丹等部族常因牧场、贡赋问题与漠北各部族发生冲突。
柔然汗国的内忧外患,让可贺敦不禁时刻为政事担忧,此时望着南飞的鸿雁难免心生感伤,远嫁后已不能再回富庶安宁的家乡,今后的岁月恐怕都将在风云诡谲的草原争斗中度过。
“啪——啪——”两声利落的脆响声,打断了可贺敦的思绪,那是马鞭在空中扬起一扫而过的声音。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后,一道黑色闪电“嗖”地冲到马车前方,然后又骤然停住折返回来,那匹乌黑油亮光泽的高头大马上,坐着身着柔然装束的玄月,身姿挺拔,风采动人,但又凛若冰霜,难以接近。
与南海公主正相反,这位门阀贵女却是半分不思中原故土,甚至有传言当年是故意坠马受伤,目的是为了摆脱家族桎梏留在漠北草原,但为达目的如此不顾性命,未免太不可思议。
可贺敦看到昔日病弱不堪的幼妹,如今像草原上野草般蓬勃生长,不禁倍感欣慰,只是那玄月的眼神越来越神秘莫测,偶尔一闪而过的凛冽寒光,竟会让人脊背发凉。
此次可贺敦巡视牧场途中,听闻可汗将从中原请来的高僧法爱奉为国师,遂返回王庭后准备带玄月前去拜会。
据说这位法爱大师不但有深厚的佛学素养,并且天文历法数术等无所不精,更重要的是医术极其精湛,治愈了敕连可汗多年沉疴宿疾的头痛。
可汗对法爱极为尊重信任,在王庭以国师的礼遇专门设置毡帐安顿,据说国师宽厚仁慈,医治病患从不取报酬,于是各部落牧民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众多病患在国师毡帐外排起了长队。
到达王庭后,可贺敦走下马车,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病患长队,不禁感叹这位国师真是佛性禅心,慈悲为怀。
几名侍卫陪同可贺敦向国师毡帐走去,这时一位衣衫褴褛的老牧民缓缓而来,此人白发苍苍,骨瘦如柴,怀中还抱着个脏兮兮的襁褓,步履蹒跚也向着那毡帐走去。
当老人从可贺敦身旁经过时,脚下未踩稳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眼看将撞上可贺敦,身旁的侍卫连忙上前护卫,手按佩刀示意其切勿靠近。
老牧民正待后退,突然此时只听得“嗖”的一声,一道马鞭重重地抽打过来,打在老人的身上。
那形容枯槁的老人哪里能承受如此一鞭,身子一歪跌倒在地,所幸怀中的襁褓未摔落在地上。
“拿下此人!”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周围的部落民众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位高傲冷漠、盛气凌人的可贺敦之妹,手持马鞭重重抽打了一位前来治病的老牧民,只因其挡了道就要被拿下治罪,未免太过于霸道专横。
那老人已是风烛残年,此刻还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可贺敦恕罪。
可贺敦见老人如此可怜于心不忍,也并未感觉到老人冒犯,转头望向玄月能否罢手,但玄月那冰冷的眼中毫无怜悯之色,反而充满了阴寒之气,瞬间让人觉得陌生而可怕。
众人窃窃私语小声议论,这位汉人可贺敦倒是宽厚温和,但是其妹就太飞扬跋扈,加之王子吐贺真对其像忠犬般言听计从,这位门阀贵女在漠北草原真可谓目中无人。
众侍卫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老人,对于玄月也是不敢惹怒,一时间僵持在原地不知所措。
正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位身着素白僧袍的年轻僧人拨开人群走过来,只见此人面如温玉,目若朗星,气质脱俗,可贺敦猜想此人定是新任国师。
果然这位身着一尘不染白袍的僧人便是法爱大师,其先恭敬地向可贺敦行礼,然后准备前去查看老人怀中的婴孩。
谁料刚伸出手,那位玄月低喝一声制止:“住手!”
抬手又是一鞭狠狠抽打过来,竟将那襁褓打落在地,四周的牧民顿时一片哗然,这位可贺敦之妹实在骄纵冷酷。
国师法爱顿感震惊不已,温玉般的俊秀脸庞此时也变得刷白,面前这位仙姿佚貌的女子为何有如此行径。
“难道没闻到‘没药’之香?”对面的女子冷冷地问了句。
法爱皱了皱眉头,仔细闻了一下,的确有一股浓郁奇异的香气萦绕四周,闻起来极像没药树脂液的味道。
而“没药”在漠北出现非常罕见,此物来自西域波斯极其珍贵,波斯人通常将没药制成膏状,制作木乃伊时涂抹在尸体表面或填充体内以延缓腐烂。
闻到异香之后,且并未听见有婴孩啼哭声,因此法爱也不敢贸然打开襁褓。
谁料就在众人齐刷刷关注着那襁褓之时,跪在地上枯槁病弱的老人,突然腾地飞身而起,步履矫健已奔出数丈外,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那老牧民奔到围栏处后,解开马匹缰绳顷刻跃上马背,猛抽几鞭,拼命向北逃窜而去。
“原来是细作!”众侍卫惊呼,连忙奔向围栏准备骑马追赶。
“追不上了……”玄月抬手制止,顺手拿起身旁弓弩搭箭即射,只见一支利箭呼呼射向十数丈外,正中马上之人背心,那人惨叫一声从马上倒地。
此情此景,看得可贺敦目瞪口呆,未料到今日会有如此变故,原来漠北草原随时随地都危机四伏。
同时,让其更加震惊的还有今日玄月的举动,那个病弱的幼妹何时变得如此老练沉着,处变不惊,她是如何知晓乱世的险恶,又是如何洞悉事件真相?
同样震惊的还有那位国师法爱,那位可贺敦之妹样貌尚且年轻,为何如此见识广博,并且行事作风如此沉稳老辣。
玄月让侍卫用长棍小心挑开襁褓,众人惊恐地看到,包裹着的赫然是个双目紧闭、皮色紫黑的婴孩,浓郁的没药香气掩盖下仍散发出恶臭,看样子已死去多时。
国师法爱上前查看后,急忙用袖子掩住口鼻后退,惊呼一声:“不好!是疫毒!”
随后忙命侍卫驱散围观民众,然后用湿布缚住口鼻,将桐油泼浇在死婴尸身及周围,点起熊熊大火将其焚烧,随后法爱双手合十默念经文为死婴超度。
可贺敦见这位国师心慈面善,处事却有条不紊,冷静果断,心中对其充满了赞赏之意。
但玄月每次见到这位僧人,总是心生不悦,因为此时在熊熊烈火的对面,那白袍僧人用疑问好奇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那目光如此温和清澈,乱世中的芸芸众生,似乎很容易被法爱这样的赤诚良善感化,但玄月无疑是心如铁石的异类。
这位法爱的确算得上漠北草原上最聪颖智慧的人,但玄月极其不喜那深切的目光,似乎总想将自己看透看穿,遂匆匆与可贺敦道别后,独自纵马离去。
踏雪乌骓马上的窈窕身影,风采绝伦,秋风吹起如丝长发,翩若惊鸿,让众人不禁感叹可贺敦之妹真是位倾城佳人。
而法爱却从那身影上看到一种强烈的孤独,无人可理解的孤独,深藏不为人知隐秘的孤独,望着那逐渐消逝在天际的身影,法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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